GocTi

“Cool motive. Still murder.”

——想要写的大致主题

Rotten Seed 坏种

Steseb,惯例给自己生贺。最近实在是没那么多时间,这篇似乎很长的样子,暂时还没有完。计划把剩下的部分放在本子里,迟早要跟治愈孤独一起出本嘿嘿。

大概是假性养成,OOC注意,这次的预警是认真的。新的一年也感谢有你们在这么冷的船上,十分感谢!


1.

Union本就没有几栋特别高的建筑,车辆驶出居民区后完全被淹没在森林里。还算是仔细铺过的柏油路最终输给了Mobius工程师们的漫不经心,毕竟这条路只有Sebastian一人会用到。

Sebastian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麻木,银色戒指上反射出向后倒去的树影。他似乎已经驾驶了很长时间,远多于从Union市区到这里的路程。他只有一个目的,也只剩一个目的。

边缘生锈的路牌向车辆靠近:镇福利院,孩子们的温暖之家,前方2千米。路牌之下种着许多野花,开得正灿烂,在Union永远都是花季。

他抬起手擦过自己的脸颊,有些潮湿。

 

“对不起,Sebastian…我们探测不到Lily在STEM残留的脑电波了。”

Kidman的声音透过对讲终端,充斥着电流摩擦。Sebastian只记得他的双膝触地,经受了与那个艺术家的一战后身体终于无法支撑体重。血从额头滴落模糊双眼,肩膀和腹部的匕首穿刺伤口反复开裂。

“什么?”

“我很遗憾…”

他失去太多血了,眩晕感如同海浪将他溺毙其中。他很渴,低下头咬紧了嘴唇,鲜血沁入唇齿。Kidman没什么可遗憾的,他想,这都是他自己的错,他战败了。

 

那把匕首最后一次刺进血肉时,Sebastian忽然意识到他生存的可能性完全被对方剥夺了。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,是战略失误,子弹匮乏,还是闪避不够敏锐,一切错误在这瞬间失去反思的意义。他没有第二次起身的机会,这支离破碎的画廊注定会成为他的坟墓。

那人在他面前大肆炫耀着胜利,连天空都是绝望的红色。

“…真可惜,Sebastian。”

对方说了什么同样无关紧要,他已经准备好失去生命,然而他本应该被切断的喉咙却还好好地输送着氧气以及血液。

“我希望你尽兴了,但我还没有…比起就这么被定格在我的画廊里,我更想看你痛苦地逃跑。我们的追逐游戏不该结束,我会追到你再也跑不动,双腿的肌肉和筋健都被切断,只能挣扎着往前爬行...”

他伸手梳理Seb额前的散发,凝结在发梢的血块粘连在皮肤上。清理到令人满意的程度,Stefano举起相机。

“坏消息是,一个父亲的噩梦不会结束了。”

他笑着,朝半跪试图站起来的Sebastian按下快门。

 

Seb再次有意识时,正站在断裂火车的某一节车厢里。这时他接到了Kidman的来电。

Lily已经被Mobius判定脑死亡了,她在STEM中彻底失去存在过的迹象,甚至连数据都完全被抹去。连Myra也突然断开连接,他们对此不报希望,只好告知唯一存留在世的Seb节哀顺变。

是Stefano,他的欲望不只是操纵核心,更要自己成为核心。而这样做的唯一办法就是牺牲原本作为核心的小女孩。

Sebastian无暇顾及失血的身体,自几年前火灾之后再次感到了碾碎心脏般的悲痛。无力感和失败就像刺进大脑的冰锥,永远在其中搅动,提醒他曾犯下致命而不可挽回的错误。一个父亲的噩梦才刚刚开始,而且他再也不会醒来。

“跟你一样,Mobius也不想看到这种情况…”

“去他妈的Mobius!”咒骂声源自震动的生锈声带,Sebastian用力锤击地面,指骨裂开的伤痛远远不及Lily承受过的撕心裂肺。

水滴落在手背上,沾湿绷带。

如果没有Mobius,Lily也不会被困在这种地方;如果没有Mobius,他们还能是一家人…

 

“听我说,Sebastian,我们有挽回这个局面的办法。”

Seb没有答复,但Kidman不想让他在痛苦中沉浸至无可救药。

“Mobius在Ruvik逃跑之后找回了他遗留的控制接口,一个STEM的后门。这让我们有了一些控制权,但无法与核心抗衡。”

“…你想说什么?”

“有一个方法可以扭转Lily死亡的事实,那就是使用核心。”

“她可以…回到我身边?”

“还有希望,只有你能做到。”

“继续。”Seb不想燃起无谓的希望,可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。

 

“想让Lily存在,唯一的方法是让现在的核心Stefano自愿扭转死亡结局。很显然他不会帮我们,因为Lily在STEM里比Stefano更适合当核心,照做后力量会自动回到她身上。”

“我没办法让他改主意,你知道的。”

“你可以,Mobius会配合你。如果利用我们对STEM的操作权限,把Stefano的人格暗中割裂开,从零开始培养这个人格,可能改变他的性格,让他主动复活核心。”

Sebastian沉默了一会。

“你的意思是…?”

“由你重新培养Stefano Valentini这个人,目的是最终令他回心转意,帮你带回妻女。”

“我觉得这个提议不现实。”

“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,它就是现实的。在我们的操控权限被Stefano发现之前快点考虑好,你想救Lily吗?”

“…我想。”

“只有你能做到,你是从他面前逃走的唯一生还者,他一定对你抱有某种感情。”Kidman极力劝说,这同样是完成Myra的计划的仅有办法。

“我该怎么做?”Sebastian轻声问,他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。连死亡都无暇畏惧,有什么比死亡更糟糕的事呢。

 

 

现在Sebastian能看到福利院的建筑了。灰色的墙红色的屋顶,比起慈善机构,更像是随处可见的居民房。铁架材质的十字立在石碑上,更多的野花蔓延至房屋后院。

STEM里的时间与外部是不同的。既然已经有核心,系统的环境也该随之稳定下来了。现在的核心被Mobius不知如何变成小孩子,而小孩子是没办法,甚至没意识操控这种力量的。Kidman说,目前的Stefano充其量也就是个难搞的小学生。

而Seb要抚养这个孩子24年,直到他34岁,一切的记忆随着原本年龄恢复为止。到时候他全身心地希望Stefano会把妻女交还给他,不然…死亡可以让这一切重新开始。

 

也就是说,如果Stefano最终拒绝并毫无说服的价值,Sebastian必须杀掉他,消除他在这24年内做的所有努力,再次与一片空白的10岁Stefano度过24年。

Kidman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听起来无比轻松,这也难怪,STEM内外的时间流速不同,被设定过的24年对于Mobius不过是几天甚至几小时。

 

车轮压过长满草的前院,停了下来。

 

听说孤儿院有拜访者,孩子们都很兴奋。Stefano倒是无法分享这种喜悦之情,他总觉得没有一个正常的领养家庭会想把他这样的儿童带回家——苍白,来自异国,不好对付,还经常有些“不合适其年龄”的想法。10岁的他并不能理解这种超前阴暗思想的源头,但抑制不住低龄的好奇心,跟着其他孩子从二楼的楼梯扶手偷偷地向大厅望去,这里不常有人来。

 

走进来的人…十分与众不同,Stefano也只能想起这个词。住在此处的孩子们都幻想着终有一天被人带走,再也不回来。牵起他们手的可能是好心的夫妻,独身的富家夫人,甚至是温馨的同性伴侣,眼前这个人与孩子们心中的期望根本对不上号。

他给Stefano的第一印象,就是他看起来并不想建立家庭。

 

温暖的光洒进窗户,Stefano从没觉得阳光会令人感到喜悦。可当那耀眼的太阳碎片照进楼下男人的双眼中时,出乎意料得同时温暖了他的心脏,胸腔几乎烧灼起来。

他想跟这个人走,Stefano的决定瞬间形成,他想被这样的双眼看着,让胸口每天都有炙热的感觉。他似乎认识这男人,年仅十岁很难体会到久别重逢的释然感悄悄燃起,他们会有无数的话要说,在漫长的人生中有无数种得到快乐的可能。

年少的意大利人还不懂分辨感情,但他知道,如果这人选择了其他任何一位孩子,他一定会嫉妒那幸运儿,到死为止。

 

长相不错的中年男人抬头看了一眼二层的孩子们,继续陷入与修女的谈话中。Stefano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,不久之后修女就摇铃示意所有人到大厅集合。像挑选宠物一样,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在Sebastian眼前排成几行。

 

Seb曾问过Kidman,为什么Union里会有这么多小孩子用来塑造环境。回答他的只有对讲机的电流摩擦,女特工过了许久才轻声告诉他,这些儿童是Mobius从世界各地找到的受体,全部都是核心实验的失败品。

幸运的孩子像Kidman一样长大成人,成为公司的利刃。不幸的永远沉睡在生物电脑之中,再也没有长大的机会。

在场的每一个孩子都进入过Lily的接入仓,都感受过Lily所经历的痛苦,他们身上都有Lily的影子。Sebastian比谁都想拥抱他们,给他们一个应得的幸福人生,但残酷的是他只能抱紧一个,也只有一个人能得到再活一次的机会——那个反社会人格,消除Lily存在的连环杀手。

 

男人对修女说了几句话,后者示意大家可以解散了。在Stefano自以为隐藏地很好,实际万分明显的紧张眼神中,修女走近,让他赶快把行李拿下楼来。

Stefano顿时感到不可思议,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,好运眷顾了他。

 

孩子的行李不算多,两套衣服,一支快要干涸的,笔尖已经开裂了的大红色马克笔。Sebastian提着根本算不上行李的随身物品打开车门,他身后是苍白的异国男孩,低着头踩碎了一朵野花。

“进来吧。”他打开副驾驶的门,这是Stefano初次听清他的声音,“行李我会放在后座上。”

 

Stefano的脑子里是真实记忆和虚假植入的结合,Kidman说亦真亦假才难以发觉。Sebastian透过倒车镜的反光瞄了一眼看似不知所措的男孩,车辆再次颠簸起来。

 

氛围比Stefano想象中沉默,也许男人根本不是来寻求家庭温暖的。Stefano想起了收养儿童当作玩物的都市传说,他并不惧怕原已支离破碎的命运,只可惜了男人那一双好看的眼睛。

“我需要叫你爸爸吗?”他小声开口,拘谨地打碎了令人不适的气氛。

“如果你不想的话,就不用。”男人回答。还好,他不是那种毫无响应的冷漠大人。

“你还有家人吗?”

空气中混入了看不见的东西,Stefano眨眨眼。

“…有,女儿和妻子。”他的声音柔和了些,让男孩产生了微小的不满。理论上来说Stefano从现在开始也是他的家人,但男子对展现关爱这件事表现得十分吝啬。

“她们已经…”男人逐渐发现自己没法说下去,声音也变得沙哑,“…没办法跟我们在一起了。”

 

车里的10岁孩子经历过很多,已经对死亡有了自己的认知。他垂下视线,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。

“我很抱歉。”他说。

“没关系。”男人继续开车。

 

或许男人的寡言是因为自己不像个正常的十岁男孩,Stefano看着窗外树影变暗,晚霞填补了树顶到云端的距离,是孤儿院壁炉的颜色。他怕男人会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改变主意,将车驶回那间他痛恨的灰色房子。

“我叫Stefano。”他谨慎地说,“Stefano Valentini,今年10岁,从意大利来…”喜欢的活动是画画,喜欢吃巧克力。他不敢说太多,即使孤儿院半强制地教他们背过一大堆。

“你好,Stefano。”男人回答了他,而且语气并不消极,这说明他没有对男孩说出的东西感到失望,Stefano稍微放心了一些。

 

“我是Sebastian,很抱歉刚才没有介绍我自己。”Seb平视前方,道路趋近平缓,“Sebastian Castellanos。”

“Sebastian。”Stefano重复了一句,“好像小马的名字。”

这时他才终于看到Sebastian露出微笑,原来这男人也是会笑的。

“你喜欢小马?帮我把后院清理好,没准我们可以养一只。”

“真的吗?”Stefano晃起两条腿,“谢谢你,先生。”

“用名字称呼我就好。我知道一家还不错的餐厅,希望你饿了。”

在森林的尽头,惨白的路牌立在笔直公路一侧。树的纹路如同大脑沟渠深深扎根于此,探照灯使它清晰可见。

欢迎来到Union,你永远不能离开这里。

 

Stefano从菜单上挑了牛肉汉堡和薯条,小镇没什么豪华餐馆,但一块多汁的汉堡肉就能让从孤儿院走出的孩子心满意足。

有时候Sebastian会忘记那个连环杀手曾有童年时期,他的视线扫过桌子对面的10岁男孩,Lily如果活着的话也该是这么高。他想要Stefano付出代价,而STEM的确是法外之地,多一个年轻的痛苦被害者不会对系统造成任何影响。

Stefano发觉了对方的眼神,咬汉堡的动作幅度减小许多。他的年幼大脑正在算计着什么,以Seb可见的速度高速运转,那双蓝眼根本不像以杀戮为乐的艺术家,反而更像Lily。

他怎么能忍心下手,看着另一个孩子失去生命?

 

为了让Stefano安心,Seb伸手顺走了他的一根薯条。

“比我做的好吃。”他说。

 

他看到Stefano偷笑,又摇晃着小腿,紧张的心情缓解不少。

毕竟要一同度过24年,就算他有诸多顾虑和无法轻易摆脱的心理伤痕,也起码得把这些阴暗的东西关在Stefano视线之外。

 

“假如对美食没什么特别的追求,你会发现我很好相处。”

“谢谢你,先生。”Stefano努力保持着用餐的教养。

“叫我Sebastian。”

“我需要遵守什么规矩吗?”男孩张大眼睛看着他。

也许这就是24年时间带来的差异,作为艺术家的Stefano只能让别人用生命去遵守他创造的规则,这是个好的开始。

然而Seb一时间想不起要立什么规矩:“保持清洁,别出去得太晚让我担心…其他的以后再说。”

会有人为他担心,Stefano心里淌过奇异的暖流。他从未担心过任何人的安危,这个词对他来说只存在于修女毫无感情的管教中,原本的含义无人在乎。

“好的,先生…Sebastian。”

“别急,我们不赶时间。等你吃完,我们去一下超市买必须用品。回家后你得帮我收拾你的房间…把我女儿的东西收起来。”

Stefano点点头,他已经很久没有自己的房间了。汉堡料足可口,饿的时候连生菜和有些发干的面包都觉得美味。他的目光对上Sebastian沉稳的双眼,虹膜在夜晚的灯光下是清澈的苹果汁。

Seb眼里只放得下他夭折的女儿,但Stefano对此并不知情。也多亏了这样,快乐的玫瑰在他心中绽放。

今天一定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。

 

 

车灯逐渐照亮的,是一栋漂亮的浅色房子。这比孤儿院死气沉沉的建筑好上太多,Stefano并没有失望的资格。他抱紧自己仅有的两套衣服,一只手捏着他的画笔,跟上拎着不轻购物袋的Sebastian踏入专门为他准备的温室。

放下物资,Seb打开灯环顾四周。原本已经在火灾中坍塌,融化只剩黑色骨架的家就这样完好地出现在自己身边。几年前他也曾如这般带着一身疲劳打开这扇门,Lily的声音即刻就让他放松下来;探进厨房,他似乎还能看到Myra展示厨艺的身影——

那里什么也没有,这栋房子的每一处都是空空荡荡的。即使装饰与用品一如当年,那两个温柔的人不会存在于此。

一切空白要靠他和Stefano填满,而此时此处沉寂地有些悲哀。

 

“你的房间在楼上。”

没有过多时间深陷回忆,Sebastian带着Stefano去他的房间。丧子的父亲不知道自己能否面对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里的场景,温馨的儿童房,在烈火和墙壁撕裂的悲鸣中化作灰烬。他同样不确定如何够承受让制造这惨剧的凶手走进房中,占领他最宝贵的几寸空间。而无论他有多少无法倾诉的痛苦,都必须硬生生地咽下去,划破食管或是其他什么地方。

 

果然是女孩子的房间,Stefano打开门时到处张望,手工艺品和各种创作贴满视线可及处。Seb搬来几个空整理箱,两人暂时无声地开始为生者腾出私人空间。

“Lily很喜欢画画。”Sebastian小心翼翼地从墙上取下幼稚的图画,首先打破了寂静。

看起来那女孩叫做Lily。Stefano不理解为什么Seb要如此小心,声音同样柔软许多,明明Lily已经听不见看不到了。

这些画失去了创作者,仅对世界上唯一的观众有意义。男孩学着Seb的样子,慢慢收起彩色的纸团,放进整理箱,如同为它们入殓。

他听见Seb轻轻叹气,不是因为他,而是对着自己看不见的东西。

“你也喜欢画画?我看见你的笔了。家里有很多还没用过的彩笔和颜料,你可以用。”

Stefano点头道谢,视线与陌生的照片相遇。

一个女孩,穿着粉红色的裙子,对镜头微笑,花纹中的蝴蝶似乎可以飞起来。他本以为Sebastian的女儿一定会遗传那双漂亮的棕色双眼,女孩的眼睛却是蓝色的。

明亮的蓝,就像他自己的虹膜一般蓝。同样是黑发蓝眼,也许这就是Sebastian带他回家的理由。

这就是“Lily”。

他拿起照片,走向即将装满的整理箱。

 

“Lily曾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…如果你想听,我会给你讲讲她的事。”Seb叠起挂着的衣服,丝毫没有注意到神色奇怪的男孩。如果他能尽早了解自己的受害者,将她看作一个有感情的人,或许在最后将其还给父亲的可能性会增大。

“好的,Sebastian,我当然想。”

 

说完,Stefano弯下腰,轻缓地将照片面朝下放进注定被封闭的箱子。

再见,“Lily”。

 

 

与Seb相处比他想象中更容易,也许是因为Sebastian外表与他表现出的性格不太相符。迄今为止,Sebastian算是对他最友善的一个人。在这栋浅色的房子里,不用做繁重的劳动,没有毫不留情的苛责,也不会有人跟他抢午饭,Stefano好像真的能够过上正常10岁孩子的幸福生活。Seb甚至为他联系了学校,为了照顾他的心情,让他先适应新家再走进新学校的大门。

在Stefano眼中,两人的世界十分单纯。当他醒来时,Sebastian会在餐桌旁向他说早安;他能自由地探索后院,或者把一整天都消耗在运用色彩和线条上,甚至Seb时常干脆带他出去兜风;他会在晚餐时把一天的所见所闻断断续续而惊奇地说给男人听,Sebastian也就真的耐心又充满兴趣地听他讲完;晚上,他能得到男人充满香皂味的一句晚安。

他几乎要依赖Sebastian了,孩子的本性在有经验的父亲面前暴露无遗。他是幸福的,Stefano每天都感受到与Sebastian之间的纽带更加牢固,这同样是唯一将他捆绑在世间的东西,他想用力抓住。

 

然而得到Stefano的信任不是轻松的事。人生中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漂泊中的孩子首先质疑的,就是来自他人的爱是否真实。这决定了他是否会被送回他厌恶的地方,以及会不会在未来因为被抛弃而伤心。

Stefano本就不是个普通的孩子,这使得他对Seb的感情流露更加敏感。

 

他发现Sebastian不喜欢触碰,不喜欢有人安静地站在他身后。有时候Seb虽然对他微笑,但看着的却不是近在眼前的自己,那微笑又像在极度劳累中尽力强撑出来的。

不止一次,他看见Sebastian深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凝重地望着前方。男人的眼圈泛红,埋进手掌的脸失去了与他相处时阳光般的温柔,仅仅是一副Stefano辨认不出的陌生神情,冷漠又麻木。

 

这让男孩怀疑他所得到的爱,如果那算是爱的话。他渴望Seb所有的关注,可看起来男人宁愿用装出来的亲情敷衍他。孩子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只有那位已逝去的女孩:“Lily”。

如果是她的话,Sebastian一定会真心地对她笑出来;如果是她的话,她能得到晚安吻,很多拥抱和抚摸;如果是她的话,她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。

Stefano发挥儿童的胡思乱想能力,辗转难眠。他只想知道Seb到底有多关心他而已。

 

他听到远处模糊的弦乐,才意识到自己又做了相同的梦。Stefano站在梦境中央,小小的身子还看不清挂在墙上每一幅照片的题目。这里像个画廊,而在Stefano的记忆里,他没去过几家画廊,对艺术品展示区域不可能知道得如此详细,此处就如同莫名在他脑中生成的一样。

身后有脚步,杂乱无章却快速得令人不安。这一切都似曾相识,Stefano僵住,他不敢回头,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等着他。

梦境中会觉得冷吗?他不知道,可他确确实实地颤抖着,寒意沿脊椎向上直达大脑。

脚步声没有踏在地上,而是从天花板传来的。余光里黑色的东西垂下来,就像一只半死不活的大蜘蛛。

蜘蛛的镜头找到了目标,僵硬地调整距离,盯着Stefano。手风琴般的脖子纹丝不动,女人的手以诡异的角度握住她自己过重的头。

冷汗从孩子的额头滑下,在极度的恐惧中他没法移开视线,或是强迫自己醒来。似曾相识的画面自然地闪过他的回忆,仿佛从来未曾缺席,这不是第一次Stefano站在画廊之中了。

“啊...”

怪物发出毫无生气的喘气声,将Stefano体内的肾上腺素升至顶峰。孩子恐惧地睁大眼,转身立刻朝走廊深处跑去。

走廊,走廊,仍然是走廊。这地方没有终点,当然不会有起点。四周挂的照片不断出现又消失,映入眼帘的是否曾与他擦身而过,Stefano不愿去想。

那东西还追着他,那个女人——抑或是其他什么怪物,紧紧地跟着他,舞鞋踩在每一个Stefano的脚印上,急促地叫着。

他跑不动了,他跑不快了,梦魇中的腿越来越无法迈开,那玩意立刻就会抓住他——

 

Stefano在自己的小床上醒来,心脏剧烈跳动,这片黑暗只能加重心肌收缩,令他的鼓膜一同震动。

他讨厌独自在黑暗中畏惧。衣柜半开,床底空洞,无论哪个角落都像是那只怪物会爬出来的地方。再也不想一个人待在做过噩梦的屋子里,Stefano犹豫了好久,才下床穿上鞋子走入一片漆黑,打开自己的门。

 

“Sebastian...?”他轻轻敲另一扇房门,“Sebastian,先生...?”

这扇门总被锁着,Seb睡觉时打算防着的是谁,恐怕那人还太年幼,没有想出问题的答案。

Sebastian同样浅眠,不用孩子等待多长时间就打开门。

“怎么了?”被吵醒的声音里少了很多白天才有的东西,稍重的鼻音让他听起来有些缺乏耐心。

“我做噩梦了...”Stefano如实相告,蓝眼睛在暗处折射出惨白的月光,“对不起,我...”

只不过是个被梦吓到的男孩,Sebastian叹气。即使知道他是今后的施暴者,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怎么能拒绝门外颤抖害怕的孩子?

“进来吧。”他放低了声音。

 

Seb侧躺着,拍拍身边的空位,床垫由于孩子的体重稍稍向下陷。

“没事了,噩梦不敢来这里。”他轻抚Stefano的背。

Sebastian的怀里有种好闻的味道,比孤儿院那十个孩童同住的房间好多了。明明是独居男人,闻起来却像是牛奶香皂、洗衣液和断裂的新鲜薄荷叶,温暖的体温比他稍高一点,很快就让Stefano平复了心情。

“我会保护你的。”

让孩子感到安全是父亲的职责,无论对Lily或Stefano都一样。Seb只能这么做,他踏进这个扭曲时空的瞬间就已经放弃其他所有选项。

年幼的安心睡脸是否也使失去女儿的心满盈些许,Seb不愿继续深思。

 

男人从没有一次性给过Stefano这么多肢体接触,现在却仿佛自己就是他的孩子,贴在他怀抱里的热度原来如此美好。

Stefano这样想着,Seb突然凑近了,在男孩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。

柔软的、甜蜜的吻,Stefano抓紧男人的衬衣。有生以来这是第一个人愿意吻他,他不想放开,以后也不会放开。终于他不用胡思乱想,“Lily”还没有独占一切,Seb的感情是属于他的,并且只要他活着,就不会被抢走。

闭上双眼,Stefano觉得他被爱着,也同时爱着别人。

 

很快Stefano就会明白,他爱着的人其实仅此一位。

 

有人笑的时候就跟着笑,有人哭了同样得摆出一副同情的架势,小孩子的社交看着即能学会。经过几次现实的打击,Stefano认为老师最好别再打电话给Sebastian,指导他该怎么正确培养自己的性格。

老师的反馈方向从“他不合群”到“他合群了,但不尊重其他小朋友的喜好”,很快即将演变成“他不尊重其他小朋友的生命安全”,Stefano对此并不否认,可有些东西别让Seb知道比较好。

 

学校里欺负人的孩子就像草原上的掠食者一般,似乎是哪里都有而且自然存在的。没有人告诉过他们应该担当起恶霸的职责,在这方面无师自通根本不算什么天才。小朋友都无知又随心所欲,比如这位小小的掠食者,在建立自己庞大帝国的初期阶段,故意打翻了意大利男孩的午餐盘。

Stefano对无端被浪费的食物毫无惋惜之情,他只关心自己要如何饿着肚子撑过下午。替别人保持环境整洁的意识不曾出现在Stefano年幼的脑子里,所以他不会考虑把餐盘捡起来。

这样的行为简直缺乏教养至极,他想。此前没有应付掠食者的经验,Stefano一时间不知作出什么样的表情,心中的疑惑多于愤怒,究竟怎样的动机才能让这个同龄人当众暴露自己的愚蠢?

他口袋里装着削尖的铅笔,那人的太阳穴刚好看起来丝毫没有防备,非常脆弱的样子,也许是个令人乐于接受巧合。如果角度和力道恰到好处,石墨就会断在他的大脑里,反正这个器官对他来说全无用处,搅动一下说不定会变得更好看。

这时期的Stefano还没有利器捅脑的实践操作,无从得知需要的力度和真实手感,刚好可以拿无关紧要的牺牲品丰富经验。

他握紧了铅笔,向前一步,盯着对方孩子额头旁的一小块皮肤,无意间露出的眼神才像真正的捕食者。流出来的东西会是血和脑浆的混合物,像打散的鸡蛋。人和蛋壳又有什么区别呢,无法理解他人感情的Stefano失去了求知欲。

过程很快,或是慢且痛苦,只要一秒就能证实。他几乎要抬起手,却想到了麻烦的事。

“不合群”与“不尊重他人喜好”总能获得Sebastian的原谅。Stefano还没有自信去试探男人的底线,接到“Valentini先生把其他孩子的脑浆捅出来了”之类的电话,Seb会谅解他吗?

 

男人一定会看清他藏匿已久的特殊之处,与正常孩子不同,与曾经带来欢声笑语的女儿也不同,到时唯一的真相将暴露无遗——他发现自己给Stefano的爱并不值得。

这是Stefano用谎言骗来,无论如何也要全部留住的珍贵感情,唯一可以触动男孩的暖流。好不容易搭建出脆弱的信任,他承担不起Seb一丝后悔的想法。

 

看来某人可以多活一会。Stefano尖锐的凝视终于化作无比虚假的微笑,看得本来心怀恶意的欺凌发起者有立刻逃跑的冲动。

 

即使这样,Stefano人缘意外的好,很快收获比午餐丰富不少的食品援助。

 

Sebastian翻下车内挡风玻璃顶上的小镜子,灯光随即亮起,让他的脸总算精神了点。在STEM外他从不会如此注重仪表,自从那场夺走Lily的火灾发生后,他看每天镜子的次数直线下降,被一拳打碎的镜子数量有所增加。

悲痛中的自暴自弃明显不适用于这个世界,他得保持一副看似努力维持过的面貌,起码要给校董和老师留个好印象。Union里的私立学校即使是生物电脑里的一团数据,对家长十分挑剔这点不知为何与外界同样苛刻。

再者,他要上班,Kidman给他安排的差事还不错。最重要的一点,也是Seb认真工作扮模范父亲的理由,他还必须时时刻刻考虑Stefano的感受。

好的家庭教育是通往正常人格的阶梯,但开局就把反社会人格小崽子给他培养,还指望得到一个有贡献精神的成品,难度未免太高了。

 

黑发男孩在倒车镜中的影像越来越清晰,Seb放回镜面,打开车门锁。

“今天过得怎么样?”

Stefano把背包扔到后座,自己执意要坐副驾驶。Sebastian调整了一下后视镜,男孩的虹膜格外蓝,与他的视线在镜中相会。

男人不自然地移开眼神,Stefano眨眨眼。

小学生们羊羔似的成群结队从学校涌出马路,有些看见车里坐着的同学,便与Stefano挥手道别。

“再见,Stefano!明天要一起玩呀。”

 

“今天还不错,谢谢你,Sebastian。”意大利裔小学生皱起眉头说出过于成熟的话,“为什么总有人想跟我玩?”

“你很受欢迎嘛。”

“我才不想受欢迎。”

“没什么不好的。”Seb拍拍孩子的头,“你有受欢迎的潜质。”

“什么?什么潜质?”被温柔地触碰,Stefano的脾气软了下来。

“我们Stefano的眼睛真的很漂亮。”

也许是父亲的本能难以收住,Sebastian没想到他人生中会说出这样一句话。

本来Stefano想说当然了这可是我的眼睛,却忽然记起照片中那女孩有跟他同样的湛蓝,一时间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吃醋。

“这么漂亮的眼睛,务必要保护好。”

Stefano听不懂话外之意,Sebastian打开一半车窗,驶离暂时停车位。

对于艺术家来说,失去右眼是生理上发生过的既定事实,核心可以让死在STEM里的人数据永存,却无法修复在系统之外受的损伤。潜意识和人为因素能够暂时隐藏起Stefano失去的眼睛,但当那天——Stefano在记忆中遭受重创的那天到来,他的潜意识将清醒过来并拼尽一切把这句身体塑造成本来的样子。

也就是说Stefano的大脑,会在他本该失去眼睛的那天,给自己的右眼开个洞。

 

这是Sebastian必然要阻止的一件事。原本失去右眼是这个反社会成为连环杀手的契机,警探先生所有的努力都在把Stefano往相反的方向拉。而且既然Stefano的潜意识能想起来自己应该丢一只眼,其他事情说不定会一起浮现出来,危险因素实在太多。

 

不过距离那一天估计还有十几年,这个念头单单是存在于Seb的脑中,就带来坠下深渊般的疲惫感。谁知道呢,他说不定已经在深渊之下了。

 

这一切完全不用Stefano操心,思考怎么获得Sebastian更多的关注才是他的当务之急。意大利男孩扭头看窗外街道飞逝,装作漫不尽心的样子开口。

“我今天在学校里想到你了。”

Seb愣了一下。

“真的?”

“你的厨艺其实很好。”Stefano继续说,“我饿的时候就经常想...”

果然是小朋友,Seb扬起笑容,这点他无法对34岁的艺术家做到。

“今天午餐不够吗?”

“我没有吃到午餐。”男孩低下头,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倾诉,“经常欺负人的孩子掀翻了我的餐盘。”

校园欺凌只会对人格发展造成大量负面影响,Sebastian当即想要掉头回学校跟校长谈谈。如此急切的冲动到底是出自培养合格的成功品,还是对年幼Stefano的保护欲,他已经分不清了。

“我得找学校说清,这不是小事。”Sebastian神情严肃,只有此时Stefano才能看出他的养父是个货真价实的警探。

“没关系的。”Stefano把手放在养父换挡的手臂上,“我已经解决了。”

“你没事吧?那家伙万一跟你动手...”

“我本来也想动手的,但是我想起了你。”他混杂着实话全盘托出。

Sebastian为他紧张甚至愤怒的模样过于吸引人,要是有东西可以永远记录下来就好了。

“Sebastian,我不想让你对我失望。虽然我很生气,可一想到你不开心的表情,我没办法动手...”

如同把孩子形容为纯洁白纸的陈词滥调,Stefano的确显露出洁白的一面。他垂着头,貌似有些愧疚,在等Sebastian指责似的;眼睛却时不时看向养父的方向,仿佛在期待男人的原谅。

 

Kidman的方法或许真的可以成功。Sebastian难得地感到欣慰,这个幼年反社会人格展示出了出乎意料的共情能力。如果换做普通孩子和普通孩子的父亲,恐怕当父亲的心都要融化了。

Sebastian缺乏一颗会融化的心,但同样无法自制地替养子骄傲。也许这次他真的可以改变什么,甚至可以挽救一个地狱。

 

“没关系,你做的很好。”Sebastian回答,赦免了看起来纠结于心的Stefano,“他有继续欺负你吗?如果有的话一定要跟我说。”

“谢谢你,Sebastian。”

 

车里的两人陷入暂时的沉寂,彼此都想操纵对方的感情,改变扭曲其不可知的想法。究竟是谁比较善于隐瞒,在波澜不惊的伪装之下打起另一个人不会喜欢的主意,在STEM里没有第三个人知道。

 

Stefano对着Seb笑了一下,完全出于真心。他眼中反射着窗外的夕阳,同样的色彩也沾染上Sebastian的发梢。

“我饿了。”

“想吃什么?我们提早开饭。”

“要快餐店的牛肉汉堡。”

无数次的事实证明,贴近正常孩子的幼稚想法会让Sebastian开心些。果然,男人小幅度地扬起嘴角。

“家里有食材。”

“可是没有牛肉汉堡。”

“吃快餐不太健康。”

“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去吃。”

Stefano的神情中藏不住,也不可能有任何的恶意。也许Kidman他们一开始就错了,这孩子怎么会是那位艺术家罪恶的源泉?

“你今天...做得不错,值得特别待遇。”

随着孩子小小的欢呼,车辆驶离了回家的熟悉道路。

 

无论怎样的美食对于Stefano来说都没有太大差别,他比较喜欢吃Seb亲手制作的东西。不像男人过于谦虚的自我认知,他的厨艺其实没那么不堪。

当Stefano在Seb面前建立起自己与同龄人相仿的幼稚形象,再提任何让他为所欲为的要求就会容易许多,满足它们甚至是Sebastian理所当然应该做的事。

 

他想让Seb靠近一点,再近一点。腐坏的种子生根,贪婪地汲取Sebastian身上的一切,他的血液,他的心跳,他的温暖,他的爱。根茎蔓延进他的血管和神经丛,拥抱每一节脊椎。那种子即将破裂,到底能开出什么样的花呢。

 

小朋友的身高永远比买衣服的频率快那么一点,Stefano也到可以一个人出门的年纪了。按理说他有很多朋友,应该每个休息日都在城里骑着自行车飞来飞去才对。

“天气不错,你不想出门吗?”

Sebastian戴着他的阅读眼镜,阳光穿过镜片,晕染在报纸密集的印刷字体上。Stefano喜欢Seb戴着眼镜,这显得他更加温柔,连空白的凝视也蒙上一层透明幕布。

 

“我要把这本书看完。”

Stefano手上拿着的是本关于艺术史的书,从图书馆借来的,肯定不是为了面向他这个年纪的读者而编写的。

过几年他就要看连Sebastian也不懂的书了。Seb想过培养Stefano的艺术天赋会不会直接导致未来那位摄像师连环杀手的诞生,但Stefano似乎对其他东西没有丝毫兴趣。

如果反社会人格无法被纠正,那么以后做什么职业都注定不能成为有道德底线的好人。Sebastian这样开导自己,学习艺术并不是什么杀人犯起源,极端性格才是。

压力无形间又重了许多,Seb看着Stefano,这平静祥和的景象正常又理所当然,甚至有些诡异。

 

他所知道的Stefano Valentini——高高在上的艺术家,草菅人命的虐待狂,是绝对不会露出这幅笑容的。他与那人共处一室和平相处的可能性为零,至今对方的脸还时不时出现在Seb的噩梦中。但现在看来,那个残忍的控制者真的存在过吗?如果Sebastian将痛苦的回忆忘却,抹杀他最后一丝存在的证据,会不会让这样的普通生活一直延续下去?

没有悲伤,没有恐惧,他会守护这个孩子永远安全,永远纯洁,也许这就是他进STEM的初衷——

错误的想法令Seb不寒而栗,同时厌恶着如此设想的自己。他坐在这里,跟稚嫩的Stefano说笑的唯一原因是家人:他必须找回Myra和Lily,弥补自己的错误。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对Stefano产生同情心,只要小心翼翼地尽到自己监护人的职责就好。

这个人做过的事,不配得到他的同情和爱。可作为孩子的Stefano需要为此买单吗?Sebastian无从得知,维持完美的气泡就足够他劳神了。

 

“怎么了,Sebastian?”Stefano发觉男人的表情有些不太对,希望知道原因。处在求知的阶段,他想知道世界是如何运转的,但更想知道Sebastian的一切。养父为何皱眉,又因为什么而疲劳不堪。

“没事。”男人换上一副典型的好父亲微笑,用手撩起Stefano遮住视线的黑发,“你看书的时间已经多于跟我出去玩的时间了,是长大了吗?”

 

没想到Stefano直接合上书本,以一种不知在期待什么的眼神看着Seb。他觉得自己错了,Sebastian不会有疲劳过度的时候,甚至不会有负面情绪。在小男孩的眼里,养父是无所不能的,独自撑起了他的整个世界。

Sebastian毫无疑问是爱着自己的,仅仅是知道这点,男孩就欣喜若狂。他还太年幼,不明白爱的定义,但Seb每次都能够回应他的感情,以明亮的眼睛注视他,这就足够表达爱意了。

 

Stefano将书放回桌面,转身把脸埋进身旁Sebastian的怀里。男人坐着弯下腰,突然孩子的黑发蹭在他的锁骨上,非常柔软。

男孩的手臂抱紧了Sebastian的肩,另一只手攥住他的衣领。这种像是怕生或者害羞的动作,Seb之前当然体验过,被Stefano实践却在意料之外。

犹豫许久,他无奈地把手掌覆盖在Stefano的背上,轻拍以表安慰。亲密举动在其他亲子间很常见,但放在Seb身上就如同是Stefano的特权,他无法经常享受,Seb倒也不会拒绝。

他不想长大,Stefano暗自思考。他要Sebastian的怀抱随时对他敞开,成为只有他一人能享用的权利。

 

“只是问一下而已,不至于这么害羞吧?”

话音未落,男人就发现Stefano这么做的动机也许并不是害羞。不管意大利人在Seb的记忆里是如何残暴血腥,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,而这么大的孩子非常需要肢体接触来建立安全感。

一直以来自己由于心理阻碍,对亲密接近十分吝啬,Sebastian有些愧疚。他加大了力度,凭借父亲的经验让孩子心满意足并主动退出这个怀抱。

“我不会忽视Sebastian的。”Stefano稚嫩地承诺。

“谢谢。”

 

窗外车道上传来许多自行车的铃声,随之而来的是一群孩子们的嘈杂喧闹。

“Stefano就住在这里。”幼稚的声音显得很开心,“我去叫他出来玩!”

得知这个消息的Stefano本人看起来却没有那么兴奋,他更希望跟Seb度过一个完美的下午。但养父正用为他骄傲的眼神看着自己,推脱的借口又迟迟不出现在脑海里。

跟其他孩子出去玩是正常社交的一部分,如果他想继续假装普通人,那就得跟他懒得记住名字的一群同学出去毫无意义地闲逛。

“我出去了?”Stefano试探性地问道。

“注意安全,在晚餐之前回来。”

看Sebastian微笑着的表情,他知道自己选对了。没有退路,Stefano只好在门铃响起的时候去后院推自行车。

 

注视着巡逻车开上自家车道,Sebastian心中警铃大作。同事不会这时候来找他,警车开来唯一原因就是有意外发生,但STEM里从不会发生意外。

 

这也是Sebastian被技术组设定为Union里警探时的考虑因素。一来这份工作与现实贴近,让Seb更容易适应;二来STEM中所有人的行为都被系统控制,根本不会出现偏离轨道,需要警探前去调查的案件不可能发生,他能把精力全部花在照顾某个反社会人格身上。

 

Sebastian从开始在Union警局就职以来,从未见过巡逻车开出既定路线。除了Stefano这个不稳定因素,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导致规律被打乱。

他前去开门,刚好碰上准备摁门铃的同事。

警局不大,乡村需要的警力不多,大家也都熟识对方。同事先是热情地打招呼,然后指了指坐在警车里的Stefano。

“是你家的孩子吧?还好我认识你,不然他就麻烦大了。”

“是的,发生什么了?”

“路人抱怨说有个孩子在草丛里焚烧东西,我找到他才发现,他在烧一只羽毛还没长出来的雏鸟。”

Sebastian皱眉,腐坏种子发出的嫩芽终究被注意到了。

“那只鸟...还在火堆里动。”同事的脸色不太好,拍拍Seb的肩,“我知道你是个好父亲,所以我没有上报这件事。好好跟你儿子谈谈,行吗?”

 

Seb谢过巡警,目送巡逻车驶进树林密集的公路,留下犯了错的养子小心翼翼地盯着自己。

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事实上这种情况他早有准备,天生的连环杀手不可能再过一次人生就突然变得风平浪静。但当这件事真实发生,准备好的说辞立刻变得苍白无力。

他半跪下来,双手搭在Stefano的肩上,直视孩子的双眼,问道: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
“我...”

再问下去也只能让Stefano编故事的水平不断提高,Sebastian决定换一种切入方式,他不是不清楚原因。

“你用什么点火的?”

“火柴。”Stefano作答。

“为什么你有火柴?”

“同学要生火烤棉花糖,这是多余的。”

“你的同学们在哪里?”

“我让他们先回去了。”

“所以没有人让你一起去焚烧小鸟,是你自愿做出这种事的。”

“...没错。”

“那只鸟,“Sebastian顿了一下,“还活着?”

“是的,我只是想...”

Sebastian叹气,神色极其严肃,令Stefano自己闭上嘴。

“这是不对的,Valentini,你有麻烦了。”他很少在孩子面前展现自己语气强硬的一面,“我对你很失望。”

Stefano咬紧嘴唇,他不想听到这句话,尤其不想Sebastian对他失望。Seb可能在后悔为什么在孤儿院选了他,为什么把爱与关注投入在这种孩子身上。现在伪装自己已经晚了,维持几年的面具正在碎裂边缘。

 

Sebastian首先要让Stefano认识到错误,然后尽他所能教这孩子学会共情。如果Stefano能理解他人所受之痛苦,会不会选择体谅?未来太过于渺茫,极端人格的心理也缺乏定数,Sebastian无法确定这样做是否有效,仅能怀着渺茫的希望试试看。

他加重了摁在Stefano肩膀上的力道,坚决而不容逃避。

“Stefano...看着我,小鸟是会痛的,你明白吗?”

对方点点头。

“你不能就这么抹杀或者虐待另一个生命,这次是侥幸,你再长大一点就属于犯罪,我不想在工作的地方看到你被逮捕。”

Stefano又点点头。

“而且...小鸟的父母会很伤心。想想看如果你失踪了,承受这样的痛苦,我会有多难过...”

男孩瞪大眼睛,眼中倒映出的只有一个爱着他的灵魂。他不应该让自己质疑Seb的爱,也不应做出任何会让这爱意破碎的事。

“对不起。”他轻轻地道歉。

“答应我这种事不会再发生。”

“对不起,Sebastian,我不会再做了。”

“回家吧,你被禁足了,今天晚上没有晚餐。”

 

回到房间里的Stefano仔细听着走廊上的响动,Sebastian似乎也回到了自己的卧室,同样不打算吃晚餐。

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?恐怕与生俱来的残酷本能是他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。巢里的小鸟如此脆弱,完全依赖成鸟的姿态让他发自内心地厌烦。

他曾问过Sebastian,Lily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
“火灾。”Seb简短地回答,没有下文。

 

原来如此,Lily是被烧灼致死的。

这是他点火之前唯一的想法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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